学者原创24
更新时间:2016-11-17

我在六年前写过一篇博文:《重点——教育思想的堕落》,这多少年过去了,眼见的“重点”不仅没有丝毫减弱,而且是愈演愈烈。有点想法还是想说一说。


人类的历史,总是不断前进的,每一次建立新的平等竞争的机制,都是一种进步。而每一次构建人为的等级壁垒都标志着一种历史的倒退。


孔子提倡“有教无类”是历史的进步,因为他主张对他的贵族学生不加分类,平等地进行教育。早在两千年前,陈涉就喊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呼声。后来到汉朝开辟的“举孝廉”、隋朝开辟的“科举制”,都是一种历史的进步,因为它开辟了一条“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道路”。到了清末民国年间,废科举兴新学校,又是一种进步。因为教育的内容,不再是仅仅背诵对集权制度的歌颂经典,而是教授成为现代公民的必备知识为宗旨,在教授内容上也服务于大众了。“文革”期间,进行“举孝廉”式的推选工农兵学员,是一种历史的倒退,因为它为利用各种关系走后门开了方便之门,而之后的恢复高考才回复平等竞争,是历史的进步。


由于一些主管教育的人对教育的功能和分工,有一种莫名其妙的“高水平”的认识。认为那些世界排名名列前茅的就是教育的高水平,于是盲目提出“世界一流大学”的口号。其实他们也不知道“一流大学”到底是什么样。于是,全国一个样,一片“一流大学”的喊声,中专没有了,都变成了大学,“学院”没有了也都变成了大学,原来著名的北京西郊的“八大学院”一无例外地都变成了大学。主管部门不知道,社会需要的人才是多种多样的,教育需要有分工的,既需要培养搞理论搞设计的人,也需要优秀的会动手搞制作的人才,他们是一种分工,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在学校名称上,好像是实现了“平等”,实际上却破坏了教育适应社会不同需要的比例。


形式上看,把中专、学院都一律变成大学,似乎是一种实现教育的“平等”,其实,它与“平等竞争”一点关系也没有,它标志着教育对社会人才需要的严重失调,这种失调从另一方面看也许是对平等竞争的一种远离。因而也是,相当一部分学生毕业后很难找到工作的一方面的诱因。


在实际运作上,把学校分类区别不同对待却是近来若干年教育最惹眼的特点。你看,重点大学,特重点大学。教育专家、教育资源畸形集中于若干所大学,一些专家,混到一定程度就会被清华北大这样的学校拔去,如此下来,中国教育便出现马太效应,一些学校可以不断从其他学校拔人,而不喜欢的人淘汰到别的学校去,有一批学校则存在严重的人才流失。进一步,主管部门还特意定义了一批杰青、千人、名师等等的重点“人才”。更加是某些重点学校愈来愈牛气。


从好的方面来说,也许把教育资源这样过度集中,是为了在全球大学排名时,中国能够有几所学校靠前一点,不至于太难看。其实,这种排名也是一种虚名。好的大学不是根据你拥有的名人数目,而是根据你能够培养出多少名人来划分的。另外世界上就有一些国家,例如北欧一些国家和德国,他们并不在乎排名,他们主张把教学资源分散一点,例如规定每个系教授的名额,使有才华的助教为了提升去换一所教授少的学校工作。等等。


须知,人才和资源过度集中,是一种对资源的浪费。大学是如此,医院也是如此,由于医疗人才和资源的过度集中,使有的医院挂号过度紧张,而有一些医院却门可罗雀,不得不大做广告。


办教育和办医院一样,不能靠虚名,而要看它对国家建设需要适应的程度。不能只抓各种“重点”,而忽视最普通的大多数。

前几天,我教过的一届学生入学30年纪念聚会,他们都有很好的成就。我特别到两位同学前面为他们祝酒;一位是在读完力学硕士以后,转去搞幼教、办托儿所的女生,我为她能够适应社会急需做出成绩而祝贺;另一位是当年为“闹事”开除又蹲了一年监牢的“淘气”生,他能够接受教训并且在社会上立足做出一番事业,更增加了我的敬意。我想,教育的责任是给每一位学生能够立足于社会打好基础。每一位能够立足于社会的学生,都值得我们尊重。


不要把眼光只放在那些当了院士、名师和具有各种行政部门定义的头衔的人身上,也不要把教师和学生过分分等,弄什么重点师资、骨干教师、重点班、未来诺贝尔之类的名堂。应当将他们一视同仁,须知人才是在一定条件下冒出来的,不是抓出来的,“有意栽花花不开,无意插柳柳成荫”,这是人才成长的规律。营造适宜于人才成长的普遍条件,让他们在平等的条件下迅速成长,这才是教育的最高境界。那些迷信设置培养人才的重点,能够更多地出现人才的观点,是历史上集权统治意识的残余在教育领域中的一种反映,应当在民主、法制建设的同时逐步克服和消减,从而逐步扩大平等竞争的范围。


附:重点——教育思想的堕落(2010-1-2 科学网)


目下,在我们教育界。处处设重点,时时设重点。从重点学校、重点班、已经发展到重点人了。在大学中,设省重点、部重点。还有超级重点。本来北大清华,已经在全国算是“重中之重”了,招生是全国拔来的尖子,还要再拔一次弄什么新名堂的重点班,最早是北大的“元培班”,后来是清华大学的“钱学森班”。我们是否要问,到了这些重点班里的学生,是否还要再选拔重点人呢。


中学也不例外,一直到托儿所,都有重点和非重点之别。对教师则有名师和非名师之别,还有名目更多的“长江”、“杰青”、“优秀”、“特殊贡献”、“百千万”、“引进人才”众多的新鲜标签。把教师分为三六九等。即使支持科学研究的基金,也要分出面上基金、重点项目、特大重点项目等等。


重点,用来处理建设项目、经济预算,技术改造等等领域,并无不可,把有限的人力物力,首先用于急需和对今后发展起重要作用的项目,是一种很自然的想法。可是,要把重点用于教育,用于把一部分人群设为重点,而把另一部分人群设为非重点,实在是荒唐之极。它无疑是对人类有史以来伟大教育思想的背叛,是教育思想的堕落。


从历史上看,早在春秋时代,孔子提出“有教无类”的思想,是一种早期教育对贵族实行平等的原则。在这种教育思想的指导下,春秋战国时代出现了一大批杰出人才和思想家。就近代教育来看,1789年法国大革命之后,取消了大学只对贵族开放,而广泛招收平民子弟入学,从而培养出一大批思想家和科学家。19世纪,法国无论在社会科学还是在自然科学方面都出现了众多领世界潮流的人物,就是这一教育思想的直接结果。


不可否认,就目前世界上的经济发展的程度来说,还没有一个国家能够有条件把大学定为义务教育。不过,即使是这样,他们也想办法,尽量使教育资源的发展保持平衡。例如规定一个学校的教授名额。使那些有才能的年轻人,不会过分集中于一两所学校。


我们现在层层设重点的教育思想,一方面会造成把过多的人力、财力集中在少数学校,造成教育资源上的浪费。另一方面,人为设置障碍,造成一部分人趾高气扬,不求进取,而造成对另一部分人的人为歧视,形成无形的心理压力。特别是在托儿所和初中阶段,把人分等的办法,对人的心理伤害很可能是终身的。此外还人为设置了录取学生时,农村和城市的不平等、聘任教师时海龟和土鳖的不平等诸多的门槛。


教育分级是必要的,把教育分为大学、中学、小学几个阶段,这是世界各国对教育的共同的认识。像文化大革命中,企图取消教育的分阶段和分级别,到处办所谓“721大学”,把无论什么程度的教学,一律称作大学,实际上等于取消教育。把大学和工厂、农场、部队不加区分,并美其名说是一种新型的大学。文革十年,引起我国各行各业人才严重断层,不能不是一个严重的教训。


文化大革命之后,虽然否定了文革取消教育的做法。不过却陷入了另一种盲目。少年班、重点中学、重点班就是那个时期开始的。至今,虽然少年班效果并不怎么样,被各校不露形迹地取消了。然而重点校重点班乃至重点人,在主管部门的主导下却愈演愈烈,因为它是某种“政绩”的标志。


在“重点”思想指导下,全社会为了把子弟送到并且成为重点,投门子,行贿受贿,考场作弊,更加速了教育行业的腐败。学校为了成为重点,也在进行各种暗箱操作。


我们是需要全社会对教育思想反思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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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武际可(科学网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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